Coffee or Tea

隨意寫隨意更:3 i7天陸

 

向神明訴說的(下)

這個故事分成四個部分

第一個部分『向神明訴說的』上傳完畢!

其他兩個部分之後會再找時間更新:D

第四個部分期待大家讀完這個下篇之後會注意到!

&讀完之後應該可以發現這本書完整的書名吧ˇuˇ

謝謝留言與愛心!


(下)


很多事情、很多很多──令人無法想像及掌握的事情,其實仔細一想便能看見蛛絲馬跡,就算不知道活過多少歲月,但總不會最初就是這個模樣。世界很大、房間之外還有另一個房間,生命短暫卻繁榮不息的人類,人間界有太多驚奇的事等他發現。

這種感覺他是知道的,但比起知道卻更像懷念,彷彿記憶的一部份被抽離,意識到時,才驚覺自己是如此地弱小無知。

鬼火並沒有放棄反抗,只是他摸不透自己正面對著什麼。

淒厲的尖笑聲遠比他聽過的任何一種哀號都要驚悚,四周一片黑,他恢復了人形的外貌、彷彿被關在一處小小的房間裡,耳邊傳來詭異的低語聲。

「「「把狐火作為餌!」」」

「「「捉住九尾狐──」」」

「「「終於可以達成夙願──」」」

「「「如此美麗的狐火──」」」

「「「九尾狐的眷屬!」」」

「「「捉住九尾狐──」」」

「「「讓狐火──呼喚九尾狐──」」」

「「「呼喚九尾狐──!」」」

絕對不可以呼喚九尾狐!鬼火腦中冒出這樣的念頭,他摀住耳朵不看也不聽,但這卻完全無法阻隔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語。

與火焰不同的寒冷限制他的行動,背上傳來比灼燒更要難以忍受的痛處,四面八方不斷拉扯,他試著點燃火焰焚燒那些可怕的東西,但連自己的手也看不見、又怎麼會知道是什麼傷害了他。

恐懼使他心慌,若是不趕緊逃走、如果不趕快從這裡離開──他必須回去警告灯影街的妖怪們、他得把這件事告訴刀眾,這些非人之物懷有他不曾見過的巨大惡意,不是妖怪與人類你死我活的鬥爭、不是人類之間相互殘害的戲碼,這些東西只會永無止盡地重複同一件事、並將對那件事的絕望面膨脹散播。

「「「九尾狐──狐狸的火焰啊──呼喚九尾狐──」」」

『我絕對不會呼喊那位大人!』鬼火堅決反抗。

瞬間、排山倒海的情感如同暗湧淹沒他的心智,在嘈雜的聲響中,鬼火看見興盛的村落以及孩童嬉笑的畫面,只是這樣的景象沒有持續多久,立刻轉換為空蕩毫無人煙的模樣,緊接著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水從底部往上、逐漸淹過空無一人的舊屋與神社。鬼火呼吸停滯、痛苦地摀著胸口。

「「「九尾狐──狐火──呼喊九尾狐──」」」

『不可以、絕對!不可以!』鬼火撐著微弱的意識在心中吼道。

起先只是一個微小的心願,與那些簡單的期待沒有不同,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副醜陋的模樣?人類從來沒有想過、沒有人在意、也沒有人發覺問題的嚴重性。

鬼火雖然存在很長一段日子,但他仍帶著如同孩子一般的率真,也許已經看慣死亡後了無心願的純粹靈魂,也因此根本無法想像懷有惡意是什麼模樣。

但九尾狐不同,他活過千年的漫長歲月已經看多也見得多,那些物種的生命過於短暫,有時一個心願來不及實現就已經逝去、有時實現了一個心願才驚覺那並非真正想要的事物。

懷抱悔恨成了孤獨的靈魂,若離世時仍抱有強烈的執念便有可能引發憎恨,拿得起放得下,在生前不曾做到過,死後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手。

聆聽人類的祈願對九尾狐而言,連打發時間的作用都沒有。

『請賜予我的孩子平安。』

『讓我遇見能相伴一生的對象!』

『守護世界和平。』

『我想要工作順遂!』

『我想贏過他!』

『我不能輸給他!』

『保護這個村子生生不息。』

『讓作物豐收!』

『──請削弱敵軍的力量!』

『為我們帶來勝利!』

『『『──殺死他!』』』

『『『──別讓瘟疫靠近我們!』』』

『『『──祭品不要選上我的孩子!』』』

『『『神明大人!』』』

『『『神明大人!』』』

『『『神明大人!』』』

「九尾狐!」

蛟的聲音讓九尾狐回神過來,他望著眼前一片虛幻秀麗的景色,身旁烏天狗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風,山谷之間飄逸著不同種族繫在樹上的彩帶,其中有些綁著鈴鐺。

「你很久沒到這裡來了吧。」烏天狗說。

「來不來又有什麼差別。」九尾狐說。

幾隻有著四條尾巴的狐狸欣喜地跟在他身旁,在他身上又磨又蹭。能待在幻界的狐狸都有化為人形的能力,但對他們而言還是原形最輕鬆自在。

「這些孩子惦記著你呢。」蛟笑著說。

「行了,你們不能再往前走,」九尾狐輕摸過他們柔軟的耳朵,他聽見狐狸們發出依依不捨的鳴叫聲,「改天會來看你們。」

越往深處他們遇見的妖怪就越少,在這裡,靈與妖的氣息混在一起,絕大多數的妖怪都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,現在甚至混雜著不知從而何來的灰濛煙霧,烏天狗神情不悅地以扇子蓋住口鼻。

「果然有個隙縫的通道。」蛟說。

從一處岩石之間,不停冒出類似於人形的泥沼,但這些泥沼湧出莫約幾秒鐘就化作灰燼,死去的靈魂無法在隙縫之外的地方生存,更何況是高等妖怪才能涉足的幻界深處。

「你們真的要跟來?」九尾狐問道,他望著那些發出怪聲的泥沼。

「當然啊,夥伴多一點好辦事嘛!」蛟說,「等我們找到鬼火,得想辦法從別的地方離開隙縫,英說他們會時刻注意門的動向,也許可以找到切開隙縫通道的法子。」

「不,我其實沒說要跟去。」烏天狗冷淡地說。

「那你在這裡幹嘛?」九尾狐不耐煩地問。

「就是湊熱鬧你知道……自從與刀眾對決後,總忍不住想追求刺激的活動。」烏天狗相當認真地表示。

「你何不回頭數數山裡有幾隻烏鴉。」九尾狐說。

不論是蛟還是烏天狗,除了擔心鬼火之外,更大的原因是他們怕九尾狐理智斷線、不顧前因後果大鬧一番,當然他們也知道,若說將這份擔憂說出口、九尾狐只會嗤之以鼻表示他可沒這麼容易失去理智。

怎麼就沒人拿那個叫做手機的東西,把九尾狐每次抓狂的影片都錄下來播給他看?蛟和烏天狗心裡同時想著。

雖然不常發火、對身旁的事物也相當冷淡,但只要觸及尾巴和鬼火的事,九尾狐總是先發一頓脾氣,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。

化作原形,他們穿過隙縫的通道,眼前的景色由黑轉為藍天,可那並不是使人心曠神怡的色調,而是宛如陰天時從水面上瞧著倒影,在漣漪中自己的身影也看不清楚。

耳旁傳來細微的歡笑聲,另一頭則是詭異的低泣,隙縫本來就是人間界與彼岸的重疊交界,在這裡他們能聽見各種各樣不同的音調,像回音一樣寂靜地迴盪著。

九尾狐四肢踩在泥一般的地面上,尾巴輕而緩地晃動,烏天狗化作烏鴉、蛟則是一條外觀相當令人敬畏的水龍。

「「「神明大人、神明大人、神明大人──」」」

他們聽見雜亂又幼小的聲音呼喚,這讓九尾狐想起很久以前的事。

正如蛟敘述的那樣,從前也發生過鬼火被綁走的事件。到底是多久以前?九尾狐說不出個具體的時間,與這回不同的是、那時候拘禁鬼火的主謀是貨真價實的人類。

九尾狐記得非常清楚,人類說『成為我們村裡的神明、不再聆聽其他村落的願望』,他們使用符咒讓鬼火在人間界也可以化為人形,而這麼做的目的,只是為了讓九尾狐看見鬼火痛苦的神情、以及被紅白繩束縛的模樣。

那個畫面,九尾狐至今沒有忘記、他也不打算忘記。

人類分成許多面向,有善有惡、有美有醜,但對九尾狐來說,那些都不是重點,重點是──那些東西奪走了他漫長生命中好不容易得來的唯一,善良與邪惡的判定者其實誰也不是──『若在你們眼中我是神明,現在就付出得罪神明的代價吧!』

「不可以過來這裡!九尾狐大人!」

當九尾狐一步跨進黑色屏障時,他聽見鬼火好聽的嗓音如此警告。

「「「九尾狐!是九尾狐!繁榮的神明!」」」

「「「蛟!水神!是水神!」」」

「「「烏天狗!擁有千里眼與順風耳!」」」

黑色的空間頓時成了黑海波浪,化作人形的鬼火一著急、隔空召喚出明亮的火光想燒毀那些往九尾狐沖去的黑泥。

「不要做多餘的事,鬼火,」九尾狐成了巨大的神獸姿態,他嘴邊冒出青炎、語氣冷冽地說──「閉上你的嘴,不許說話──不許離開我身旁!」

「慢著!九尾狐!」蛟成了一條巨龍,甩動尾巴時打出陣陣水花。

「「「聽從我們的願望!」」」那團泥沼發出尖銳的叫聲。

九尾狐呼出連綿不絕的青色火焰,焚燒了整個空間的泥狀物質,猶如冰雕融化的畫面,泥沼被燒成黑煙、眼前出現一座荒廢許久的神社。九尾狐甩動尾巴、將受盡傷害的鬼火攬到身旁,他閃過阻擋的蛟、再一次吐出烈焰對付那些不停冒出的泥沼。

「九尾狐!這是行不通的!你先冷靜下來看清楚啊!」蛟急忙說。

「不要被憤怒蒙蔽了雙眼!」烏天狗拍動黑色翅膀,繞過毫不留情的火柱。

「我可沒那個耐性控制力度!要想再阻止我就試一試──」九尾狐仰天長嚎,火焰燒過破損的建築屋頂,整個空間都在震動。

看見憤怒的九尾狐這般姿態,鬼火腦中出現一段陌生記憶──很久以前他被人類給捉住了,他追尋著狐狸娶親的傳說而落入陷阱、不僅使自己受到傷害,還做出無法原諒的事。

那個時候,他不希望看見九尾狐被人類囚禁,因此對出現在眼前的身影這麼說:離開這裡!九尾狐大人!快點離開──『  大人!』。

那是被他遺忘許久的、能使役九尾狐的真名,鬼火想起當時那張精緻臉蛋露出如何不可置信的神情──鬼火忽然難以承受地落下淚水,望著眼前呈現一片火海仍接連冒出黑泥的場景,耳邊聽見悽慘又憤怒不平的尖叫聲。

鬼火這才明白原來這事從前就發生過,而且往後也可能因為不同原因重複發生。人類對神明伸出了手、卻得不到他們期望的祝福。這些東西不是死去的魂魄、也不是完整的人類,他們是執著於神明眷顧而不惜自我詛咒的意念。

神明是人類的寄託與嚮往,不論受到什麼樣的挫折與傷害,他們都不可能放棄對神明的渴望。

九尾狐想避免讓相同的事再度發生,因此消除了鬼火曾有過的、關於真名的記憶。鬼火想到這裡、他難過地緊抱住九尾狐的後頸。

狐妖停下攻擊的舉動,蛟趁勢就地劃了一個圓圈,水繩形成一個宏大的結界將他們包覆在裡頭。

「九尾狐……」蛟猶豫地喚道。

鬼火落在地面上,他雙手捧著九尾狐巨大的鼻尖、湊過去蹭了蹭。

「……你想說什麼,鬼火?」九尾狐啞聲問道。

得到發言許可的鬼火擦去眼淚,將額頭靠在狐妖毛絨絨的大嘴上。

「對不起,九尾狐,很久以前我做了傷害你的事,」鬼火說,「明知道九尾狐不能沒有我、我也決心要陪伴在你身旁,但是卻……但是卻利用真名要你丟下我、要你回去,對不起!」

眼淚啪搭啪搭地落下,又在落下那時化成淺藍色的火焰消逝。

「那時九尾狐一定很痛苦……」鬼火自責地說。

九尾狐舔了舔鬼火的臉頰,那段過往確實令他相當心痛,當時因為鬼火呼喚他的真名、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就回到了幻界,由於不確定真名是否被人類聽見,蛟乾脆限制了他的行動,將他困在幻界深處的沼澤中央。待鬼火被烏天狗及鐮鼬從人間界帶回來時,遊走瀕死邊緣的身軀還貼著殘破的符咒。

「我是九尾狐的眷屬,」鬼火抬起頭來、帶著堅定的神情說,「從今往後絕對不再做出傷害你的事!」

聞言,九尾狐這才緩緩化為人形的模樣,他捧著鬼火的臉細細親吻,所有的怒氣都一消而散。「你是我的眷屬,」九尾狐呢喃地說,「不能再陷自己於險境,知道了嗎。」

「嗯!我答應你!」鬼火破涕為笑。

「既然你們的事處理好了,能不能看一看這邊?」烏天狗指著屏障外那團歪七扭八的人臉說。

九尾狐冷靜地打量了一會兒,從水壁裡終於看出端倪。

「人間界,這個村子幾十年前為了興建水庫而遷村了吧,」九尾狐說,「如果這裡是隙縫……摧毀這個空間那人間界的此地估計也會崩塌,」

「你總算是注意到了!」蛟大嘆了口氣。

「為什麼會崩塌?」鬼火問。

「凡事都有正反兩面,」九尾狐解釋地說,「將受到的傷害藏於反面是一種本能,若不從正面處理問題的癥結點,反面會膨脹的越來越大,要是直接摧毀反面的世界,正面就會失衡而崩壞。」

「這些東西若是來自於不滿遷村所引發的憤怒情緒,聆聽願望或許能化解問題。」烏天狗說。

「他們供奉的是稻荷神……在遷村後的新地點應該也有神社。」蛟說。

「新的神社可以帶來新的繁榮,這些執念已經過時了啊。」九尾狐淡淡地說。

「「「聽從我們(人類)的願望!」」」

「「「聆聽我們(人類)的願望!」」」

詭異聲響此時在鬼火聽來份外淒涼,不停祈願卻得不到回應是何等的悲哀。

「我明白了,」九尾狐輕聲說。

毛骨悚然的聲響戛然而止,蠕動的黑泥也靜止下來。

「過了這麼多年,你們期盼的心願本身要達成已經不可能,但即使如此,我仍然可以聆聽一個願望,」九尾狐豎起食指、以高傲的神情對他們說,「我願意待在遷村後的那座神社,聆聽並實現一名能看得見我的、『人類』的心願。」

在神社實現一名人類的心願,等同於回應了這份期待。

「九尾狐,你真要這麼做?」蛟擔憂地問,「那座神社可能在任何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空間,」

靜止的泥沼發出細微騷動,鬼火也擔心地望著九尾狐的背影。

「你們的執念是期待神明聆聽願望,而我不只是聆聽、還可以實現可以給予祝福,就在你們遷村後的神社裡。」九尾狐大聲地說。

「「「如果九尾狐當作沒有看見、」」」

「「「如果九尾狐避開了我們的神社、」」」

「「「如果九尾狐反悔、」」」

「九尾狐大人才不會出爾反爾!」鬼火忽然大聲喊道,「九尾狐大人是最厲害的神明大人!」

「這孩子真是會在絕妙的時機說敬語呢。」蛟露出淺淺的笑容說。

令鬼火感到不愉快的泥沼於是平靜了,它們溫順地迎著蛟製造出來的水流前進、像是逐漸放開了延續多年的執著。

「我會一直待在那間神社裡,直到看得見我的人類出現,」九尾狐信誓旦旦地說,「──直到實現他的心願我才會離開。」

「「「神明大人、」」」

「「「神明大人、」」」

「「「神明大人要來我們的村子了!」」」

靈魂們發出溫和的聲響,很像小妖怪唱歌的聲音,鬼火仰頭望著那些歪七扭八的面孔,從中看見祥和的容顏、以及純真雀躍的神情。

「「「請隨我們來吧,神明大人,」」」

「「「請讓我們給神明大人指路,」」」

「「「現在就出發吧!」」」

聽見它們這麼說,鬼火理所當然走過去扯住九尾狐的袖口。

「你不能去。」九尾狐溫柔地說。

「哎?」鬼火露出呆愣的神情,顯然沒想到會被拒絕。

「你不能去,鬼火。」九尾狐輕聲說道。

「我……我為什麼不能去?」鬼火不安地問。

「因為那裡很無聊,」九尾狐放輕語調、小心翼翼安慰著皺起眉頭的鬼火,「那不是我的神社,」

「稻荷神社不就是九尾狐的神社嗎?」鬼火焦急地追問。

「不,神社不歸神明所有、而是人類期望的神明居所,我不是人類長久以來期待的稻荷神、也不打算成為永久的稻荷神。」九尾狐露出溫和的微笑,「但他們現在需要我,只要實踐諾言我就會離開。」

「在那之前呢?九尾狐要一直待在無聊的神社裡嗎?我可以去陪你!」鬼火抱著九尾狐的尾巴說。

「聽話,乖孩子,」九尾狐語氣堅決但不嚴厲,「我不知道他們會將我帶到哪裡,人間不完全是你所熟悉的模樣,除了詰所那扇門所通往的空間之外,更有許多未知地點及他處的神明、有我無法應付的結界,不是一個可以帶你亂闖的地方,」

「可是我不能離開九尾狐,」鬼火的雙眼中浮出一層水氣。

「很快就會出現能看見我的人類。」九尾狐輕摸著鬼火的頭頂說。

他順著髮絲拍動、親暱地捏了捏鬼火頭上那對小小的角,一邊緩緩撫去臉上的傷痕。

「你保證?」鬼火依依不捨地追問。

「我保證。」九尾狐點頭地說,他朝蛟的方向使了個眼色。

「來吧,鬼火,」蛟說,「等它們帶著九尾狐離開,這裡就會消失,我們得尋找另一個通道回去。」

鬼火握著九尾狐的手指,像極了怕被拋下的嬰孩。看在九尾狐眼裡著實有趣,從鬼火誕生那時度過長久的歲月,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孩子露出如同被拋棄一般的神情。

「用不了多久的時間,我就會回到你身邊。」九尾狐平靜地說。

這句話在流水逐漸崩離散開時,成為回音在鬼火腦中迴盪,他朝九尾狐的方向伸出手、卻在下一秒望著自己的軀體消失,只剩下一團火焰被蛟掌握在手裡,他對著那抹身影大聲呼喚,可沒能得到回眸與使他安心的笑容。

九尾狐聽著身後來自鬼火的哭泣聲,橋梁已經在腳下一一崩解,整個隙縫地帶出現了大量龜裂產生的碎片,他被無數個化作黑炭的影子包圍,進入一處由靈魂開拓的扭曲道路。

能力值強大的妖怪踏入人間當下隨即會引起震盪,例如驟雨、例如狂風、例如雷電、例如足以跨過彼岸的彩虹,九尾狐已經百年來不曾踏入人間,他睜著明亮的春櫻雙眼、裡頭閃爍如同紅梅一般明媚的色調。

歡欣鼓舞的迎奏曲旋即劃破天際,那是一陣沉悶的雷聲,九尾狐感受著人間界充斥於空氣中繁雜又多的音調,他抖動型態美麗的獸耳,為了不破壞人間界的平衡、以及引來不必要的注意,在長久居住於人間的神明對他展開結界時、他立即選擇收斂力量並將自己分成了九個部分,這九個部分當中有八個進入沉睡、全都化為柔軟的毛球藏在寬大的衣袖裡。

九尾狐對朝他露出獠牙的神獸微微欠身,那隻長相怪異的生靈好奇地在他身邊嗅了嗅,隨即友好地收起獠牙並讓路給他過。

那間神社看起來相當普通。

一座鳥居與一間正殿,這也許並非專業人士興建的神社、也或許先前遭受破壞而後人進行了現代化修補,九尾狐進入神社的瞬間、四周圍立刻出現凡人看不見的屏障細小發亮著,那是人類對神社與神明的執念。

每一種生靈都具備或多或少無形的力量,以人類來說,凝聚的期望會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形成結界,希望能藉此留住(困住)降臨本地的神明,當然九尾狐也可以不當一回事,這道結界非常單薄,看來勉強只能阻擋他一回嘆息,但如今九尾狐做出了承諾,那便表示即使沒有結界,他也不會違背說出口的諾言。

鳥兒們似乎對他的到來相當感興趣,當然還有狐狸與松鼠。

九尾狐在這座神社度過一天接著一天,實際遇見的參拜者了了無幾,聽說那叫做什麼『人口外移』?也許就跟種族遷移差不多吧,九尾狐對此不太感興趣。

他聆聽著老爺爺與老奶奶們的祈願,不論是身體健康還是長命百歲那都是個人命格的問題,當然要他隨手捉幾條纏在老人身上的詭異黑影也沒什麼困難,那並不是真切地實現一個祈願,充其量只能當舉手之勞。

某一天,他發現會定時來清掃神社的老婦人沒有出現。

又過了幾天,他發現賽錢箱上積了一層灰。

實際上過了多久他根本不知道,時間對於活過千年的九尾狐來說是個相當含糊的定義,他百般無聊時會勉強清掃長廊的灰塵。這讓他想起自己那個乾淨又受歡迎的拉麵攤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。

這個世界上有多重空間的存在,即使同一個時空也可能被切割成許多部份。刀眾不知道他的確切位置、沒有任何一個妖怪知道,實際上就連九尾狐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,太陽升起又落下,此處最多的物種也許是麻雀、其次是老鼠,不、真要說起來也許更小的蟲子也得算進去,那不如從最少的物種說起吧?

人類幾乎不再出現。

村裡的人實在太少,少到九尾狐幾乎懷疑他是不是買了棟包準不會被打擾的世外豪宅,人類多寡不至於影響他待在神社的心情,但連日來不見一個人影也是有點過於冷清。

一天兩天、一個月兩個月,從艷陽高照到地上結了層冰霜,九尾狐打著呵欠,淺笑著撫摸在他身上亂蹭的狐狸寶寶。幼崽真是份外可愛,軟軟的耳朵與小小的身體再配上幾聲奶叫,九尾狐輕搔著小狐狸的肚子,忽然想起非常久遠的事。

那是他還相當年幼的時候,也許比懷裡這些狐狸寶寶沒大多少,他發覺自己與其牠的狐狸不同,這不需要過多比較就能看得出來。

首先他有兩條尾巴、其次他是一隻毛色帶櫻粉的小狐狸,這雖然不妨礙他與同族一起生活,卻時常招來人類的注意。

大部分的人類很和善,會端著豆皮跪下來與他說話,少部分的人類有點麻煩,總愛悄悄靠近想捉他的尾巴。

他相當喜愛自己柔軟的毛皮,不僅在陽光下柔軟美麗,寒冬還可以抱著取暖,所以他非常厭惡那些老愛偷捉尾巴的人類,而當他想著要前往深山避開人群時,這才注意到身旁的狐狸們已是一代接著一代換,沒有一個可以跟上他漫長的生命。

狐妖化成了人的外貌,尾巴在某個下雪天成了三條,此時他已可以輕鬆自在地由一座山頭越過另一座山頭,他在某個山谷中遇見了蛟,蛟說:你已不再是頭野獸,人類會前仆後繼地想要得到你。

起先九尾狐不放在心上,直到他聽見人類的願望、直到他發覺自己在神社裡待了太久、直到他回頭注意到自己有九條尾巴。

九尾狐大人、請讓作物豐收!

九尾狐大人、請賜予我平安!

九尾狐大人、請保佑一帆風順!

九尾狐大人、九尾狐大人、──神明大人!

『我、什麼時候成了神明大人?』那時九尾狐心想,他頭一次認真打量富麗而莊嚴的神社,望著那些對自己雙手合十不停低語的人類。

啊啊、人類早已看不見他了。

於是九尾狐擺動美麗的尾巴,歡快地奔進森林、跳進雲海、去到沒有人類能進入的幻界之地,可真是安靜多了,他再也聽不見人類繁雜惱人的耳語。

『你來到這裡,狐狸們可高興呢。』蛟說。

『又來了麻煩的傢伙。』烏天狗說。

待在幻界,九尾狐變得非常輕鬆自在,他聽不見人類祈福的聲音,也不再需要掛心人間界的所有事,也許他最初設想的方向就已經不對,莫名其妙要為另一個種族負擔生命與投資風險?現在回想起來,他也真是夠晚才開竅。

『人類嘛,因為生命很短暫,想要的東西也就多。』蛟曾這麼說。

而他是怎麼回答的?九尾狐思考了一會兒,對了,他說麻雀的生命也沒有多長,頂多只向他討幾粒新鮮的米飯。

人類也許是所有生靈中最為貪婪的物種,可生命卻脆弱地不堪一擊。

但與人類相比妖怪是又如何?沒有慾望嗎?沒有渴求嗎?沒有奮不顧身也想捉住的光芒嗎?那時九尾狐正化作原型,他趴在幻界外圍某個老舊的建築物露臺,享受著清幽閑靜的月光浴。慾望啊、渴求啊,也就是一個執念。

呵。九尾狐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,吐出幾團半透明的青焰。

那真是一個相當奇妙的夜晚,在月光下他懶懶地整理毛皮,欣賞自己吐出的狐火在微風中擺盪,維持許久火焰逐漸消失,剩下一團細小的火光載浮載沉,九尾狐凝望半晌,再吐出一團火焰增加小火光的氣勢。

緊接著奇妙的事情發生了,那團火苗長出一對角、以及一雙忽明忽暗的大眼睛。

『──呼哇!』火苗張大嘴、對九尾狐發出讚嘆聲響。

『喔……嗯……』九尾狐猶豫片刻,與那團火苗大眼瞪小眼,『呃、小傢伙?』

是的,當時九尾狐確實覺得與自己吐出的火焰對話有點兒蠢,而且他並不想讓任何妖怪瞧見這一幕

『呼哇哇、呀啊!』小火苗抖動著,衝飛過去撞在九尾狐的鼻子上。

說疼不疼,活這麼久頭一遭被自己的火焰正中眉心,九尾狐閉上眼甩了甩頭,他舔著鼻尖,垂下毛茸茸的腦袋去瞧倒在腿間正眼冒金星的小火團。

『奇怪的小傢伙。』九尾狐哼哼笑了兩聲,那是他初次舔過狐火、嚐到了真切的生命與熱度。

小火苗非常喜歡跟著他,總會咕噥一些他聽不懂的音節。雖然聽不懂,但肢體語言卻非常好理解。

『呼哇哇、呼哇!』在九尾狐化為人型時,小火苗上下彈動不停發出雀躍的驚呼。

他不僅喜歡停在九尾狐的肩膀上,也喜歡躲在毛茸茸的尾巴裡。那對九尾狐而言是一段相當難得、無可取代的時光。

想起那孩子的神情與聲音,他竟生出了懷念之情。

「神明大人,」突如其來的呼喚將九尾狐的思緒從過往帶回現實,他抬眼、瞧見原先荒涼的神社庭院中豎立著幾名人類,他們說:「接下來連幾日將有修復建設工程,請神明大人一同協助振興地方發展!」

喔、無所謂。九尾狐打呵欠心想。

他睡的頭腦有些不清不楚,在此之後神社裡來了許多人,有些來修補屋頂、有些來清掃灰塵,樹木經過大規模修剪過後,整座神社煥然一新、成了九尾狐也難以想像的模樣。

這回過了多久?他戴著狐狸面具坐在鳥居上凝望又長又陡的石階,那頭浩浩蕩蕩來了一群扛著奇怪工具的人類。九尾狐聽見心臟鼓譟的聲音,從未想過原來他還能抱有如此強烈的期待。

「是……是神明大人!」

這聲呼喚宣告九尾狐漫長的等待即將落幕,他勾著唇角、晃動最引以為傲的九條尾巴。

「親愛的人類。」躍下鳥居,漫步來到那名神色訝異的人類面前,以溫柔和悅的嗓音如此說道:「我一直等待著你。」

 

神明(我)將實踐諾言、實現人類(   )一個真切的心願──在鈴鐺響動之際。

 

(單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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